这是一个一生与笔墨文字结缘的老人。戴着眼镜,左手拿着老花镜,右手拿着报纸,半坐在上世纪特有的深咖色的木质板床上,鼻子因痣变流脓包着纱布,静静地看着报纸,这就是黄山黟县94岁抗战老兵舒天泳的主要日常生活。经过近一个世纪的岁月洗礼,舒天泳是目前黟县唯一一位黄埔军校的抗战老兵,带着对文字近百年的执着追寻,他还有一个未完成的心愿。
不当老师,我要去打日本鬼子!
94年前的中国动荡不安,1921年农历5月18日,舒天泳在安庆出 世,这个可爱男婴的出生为战火中的家庭带来希望和慰藉。
“我父亲和朋友在河南开封合伙做生意,开绸缎庄的,14岁前,我一直跟随父亲和后母生活在河南开封。”那是老人家最幸福的一段时光,一家人其乐融融,虽不富裕,但生意能够维持着正常的生计。然而好景不长,14岁时,舒天泳的父亲过世,后母带着妹妹努力维持着绸缎庄的生意,战火纷飞,生意越做越难,后母回到了自己的家乡黄山黟县。也正是这个时候,绸缎庄的大股东将舒天泳带到杭州念书,接受系统正规的教育。
舒天泳17岁那年,日本发动全面侵华战争,到处杀伤掳掠,绸缎庄的大股东一家离开杭州躲避战火,还没读完高中的舒天泳来到黟县投奔后母。“十八岁……”老人说话很慢,慢慢陷入回忆,“那是1938年,我在黟县当小学教师,就在南屏村。”老人手指着窗外,“当了两年小学教师,我就不当了,要去打日本鬼子!”“打”这个字老人说得字正腔圆、分外有力。一句简单的话穿梭94年的风风雨雨,投笔从戎的决定,改变了舒天泳一生的轨迹。从教书匠到军人,从三尺讲台到前线后方,从懵懂孩童到侵略敌人,20岁的少年带着满腔热血走上了军旅生涯。
1米85,我是扛机枪的排头兵
舒天泳1941年加入川军,所属五十军新编第七师。舒老从事政治宣传工作,通过唱歌、演戏等多种形式进行思想教育工作,宣传抗日唤醒民众。后因表现优异被保送至江西上饶的黄埔军校第三分校,是17期的学生。“那时候我1米85,是扛机枪的排头兵!”老人的语气里无不透露着自豪之情。
在黄埔军校学习一年多以后,舒天泳在司令部政治部当科员,继续从事宣传工作。青阳、贵地、泾县、江西、浙江、广德,老人跟随司令部跑遍大半个中国。“那时候苦啊!”老人比划着向我们说到:“棉裤只是半条,下面半条打绑腿。裤子不分前后,正面穿坏反面穿,上面打满了补丁。装备也不行,打一枪捅一下枪膛,条件确实辛苦”
老人的腿上至今还有两块伤疤。细菌战后,舒天泳所属的部队来到浙江衢州龙游,晚上找到一个无人的村子,100多间房子,一个人也没有,大家正高兴晚上终于有地方睡觉时,突然发现村子的墙上用石灰写着三个大字“鼠疫区”,部队立刻逃离此处。然而从那以后老人的小腿总是会溃烂,近年来才算恢复,查不清病因,“也不知道是不是和那次误闯鼠疫区有关”,老人卷起裤腿给我们看,在小腿前侧,留有暗色的伤疤。
解放战争时期,舒天泳调至中央军的黄百韬军团,在政工处当科长,此时的他已是中校军衔,解放后极“左”时期,这样的历史身份却给老人和家人带来了一些政治身份的困扰,老人和长女也因此下放劳动,吃了不少苦头。
全靠她一人,苦了她了
老人床旁边摆放一个桌子,桌子正中央有一张黑白老照片,照片里的人是舒天泳的爱人。短发,戴着眼镜,穿着那个年代特有的深灰色衣服,微笑着注视着房间里的一切。
“她也是老师,父亲是国民党高官。”舒老指着照片告诉我们,“那时候我从劳改到释放到管制,一直到80年代初“摘帽子”,这么多年,一家四口人全靠她一个人的工资。这是我最对不起她的事,那些年苦了她了。”老人低着头,轻轻地说起这一段故事,这是一段老人不愿触碰的回忆,本是相濡以沫的恩爱夫妻,如今,一个将笑容留在黑白影像中,仿佛不曾收到时光的打扰,一个默默注视着照片,纵用千万种感情,也是无尽的叹息和回忆。
“我拖累了孩子们。下放期间,她带着儿子,我带着女儿,那时候我要开荒田、做农活、拿着水平仪、测量仪进行工作,可是我的一儿一女当时不允许上中学,后来儿子接了他母亲的班,女儿就嫁给了当地的村里人。唉……”
一声长叹,一个近百岁的老人,他不怕死亡、不怕战火、甚至不怕被历史遗忘,他唯一牵挂的是她和他们的孩子。
我想写本回忆录
这是一个一生都与文字有缘的老兵。在128师从事宣传工作期间,舒天泳就参加过复旦大学和中央训练团合办的高级新闻班,学习新闻写作采访等,经常给报纸写稿,用他笔尖的热情、满腔的革命热血记录战争,书写历史。抗战期间在25军直属的工兵营工作也是新闻有关部门的主任。
老人从参军起就坚持写日记,建国前的日记本早就烧掉了,“摘帽子”后老人继续写日记,可是搬家时不幸丢失,一本也没有留下来。老人的女儿在一旁说:“早都没有了,那都是没有用的东西。”长女对因父亲而影响自我命运的时代耿耿于怀,对父亲的关爱却是无微不至的,当提及父亲当年日记时却也如同女儿对父亲淘气的撒娇一般,有点忿忿。
“差不多两年前,我打算写本回忆录,把我这一生的经历记录下来,名字我都想好了,就叫“从历史反革命到抗战老兵”,可是现在我眼睛看不清了,耳朵也不行,写不了了。”老人满是遗憾。当实践队员提出可以口述历史,专人代写时,老人摇摇头,无力地摆了摆手:“谁能帮我呢?”老人慢慢地放下手、低下头,许是沉思、许是无奈,许是遗憾,房间顿时陷入久久的寂静之中,只有老人老伴的笑容注视着老人,或许只有她才真正懂他吧。
他用三十年的时间金戈铁马,少年壮志酬。“我也曾满怀抱负,充满理想,谁能想到抗战、内战、文革,一晃就过了大半辈子。”
他用三十年的岁月彷徨无奈,识尽苦滋味。“是我拖累了儿女。”
他用三十年的时光宁静致远,以心忆往昔。“平时看看电视,《长沙保卫战》挺好看,我还想写本回忆录。”(文/图 我院赴革命老区暑期社会实践团队)